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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孙大圣左手把沙和尚捻一把,右手把猪八戒捻一把,他二人却就省悟。坐在高处,倥着脸,不言不语。凭那些道士点灯着火,前后照看,他三个就如泥塑金装一般模样。虎力大仙道:「没有歹人,如何把供献都吃了?」鹿力大仙道:「却像人吃的勾当,有皮的都剥了皮,有核的都吐出核,却怎么不见人形?」羊力大仙道:「师兄勿疑。想是我们虔心敬意,在此昼夜诵经,前后申文,又是朝廷名号,断然惊动天尊。想是三清爷爷圣驾降临,受用了这些供养。趁今仙从未返,鹤驾在斯,我等可拜告天尊,恳求些圣水金丹,进与陛下,却不是长生永寿,见我们的功果也?」虎力大仙道:「说的是。」教:「徒弟们动乐诵经。一壁厢取法衣来,等我步罡拜祷。」那些小道士具遵命,两班儿摆列齐整。当的一声磬响,齐念一卷《黄庭道德真经》。虎力大仙披了法衣,擎着玉简,对面前舞蹈扬尘,拜伏于地,朝上启奏道:

「诚惶诚恐,稽首归依。臣等兴教,仰望清虚。灭僧鄙俚,敬道光辉。敕修宝殿,御制庭闱。广陈供养,高挂龙旗。通宵秉烛,镇日香焚。一诚达上,寸敬虔归。今蒙降驾,未返仙车。望赐些金丹圣水,进与朝廷,寿比南山。」
八戒闻言,心中忐忑,默对行者道:「这是我们的不是:吃了东西,且不走路,只等这般祷祝。却怎么答应?」行者又捻一把,忽地开口,叫声:「晚辈小仙,且休拜祝。我等自蟠桃会上来的,不曾带得金丹圣水,待改日再来垂赐。」那些大小道士听见说出话来,一个个抖衣而战道:「爷爷呀!活天尊临凡,是必莫放,好歹求个长生的法儿。」鹿力大仙上前,又拜云:

「扬尘顿首,谨办丹诚。微臣归命,俯仰三清。自来此界,兴道除僧。国王心喜,敬重玄龄。罗天大醮,彻夜看经。幸天尊之不弃,降圣驾而临庭。俯求垂念,仰望恩荣。是必留些圣水,与弟子们延寿长生。」
沙僧捻着行者,默默的道:「哥呀,要得紧,又来祷告了。」行者道:「与他些罢。」八戒寂寂道:「那里有得?」行者道:「你只看着我,我有时,你们也都有了。」那道士吹打已毕,行者开言道:「那晚辈小仙,不须拜伏。我欲不留些圣水与你们,恐灭了苗裔;若要与你,又忒容易了。」众道闻言,一齐俯伏叩头道:「万望天尊念弟子恭敬之意,千乞喜赐些须。我弟子广宣道德,奏国王普敬玄门。」行者道:「既如此,取器皿来。」那道士一齐顿首谢恩。虎力大仙爱强,就擡一口大缸,放在殿上;鹿力大仙端一砂盆,安在供桌之上;羊力大仙把花瓶摘了花,移在中间。行者道:「你们都出殿前,掩上格子,不可泄了天机,好留与你些圣水。」众道一齐跪伏丹墀之下,掩了殿门。

那行者立将起来,掀着虎皮裙,撒了一花瓶臊溺。猪八戒见了,欢喜道:「哥啊,我和你做这几年兄弟,只这些儿不曾弄过。我才吃了些东西,倒要干这个事儿哩。」那呆子揭衣服,忽喇喇,就似吕梁洪倒下板来,沙沙的溺了一砂盆。沙和尚却也撒了半缸。依旧整衣端坐在上,道:「小仙领圣水。」

那些道士推开格子,磕头礼拜谢恩,擡出缸去,将那瓶、盆总归一处,教:「徒弟,取个钟子来尝尝。」小道士即便拿了一个茶钟,递与老道士。道士舀出一钟来,喝下口去,只情抹唇咂嘴。鹿力大仙道:「师兄,好吃么?」老道士努着嘴道:「不甚好吃,有些酣𨢿之味。」羊力大仙道:「等我尝尝。」也喝了一口,道:「有些猪溺臊气。」行者坐在上面,听见说出这话儿来,已此识破了,道:「我弄个手段,索性留个名罢。」大叫云:

「道号道号,你好胡思。那个三清,肯降凡基?吾将真姓,说与你知。大唐僧众,奉旨来西。良宵无事,下降宫闱。吃了供养,闲坐嬉嬉。蒙你叩拜,何以答之?那里是什么圣水,你们吃的都是我一溺之尿。」
那道士闻得此言,拦住门,一齐动叉钯、扫帚、瓦块、石头,没头没脸,往里面乱打。好行者,左手挟了沙僧,右手挟了八戒,闯出门,驾着云光,径转智渊寺方丈。不敢惊动师父,三人又复睡下。

早是五鼓三点。那国王设朝,聚集两班文武、四百朝官,但见绛纱灯火光明,宝鼎香云靉靆。

此时唐三藏醒来,叫:「徒弟,徒弟,伏侍我倒换关文去来。」行者与沙僧、八戒急起身,穿了衣服,侍立左右道:「上告师父。这国君信着那些道士,兴道灭僧,恐言语差错,不肯倒换关文,我等护持师父,都进朝去也。」唐僧大喜,披了锦襴袈裟。行者带了通关文牒,教悟净捧着钵盂,悟能拿了锡杖;将行囊、马匹,交与智渊寺僧看守。径到五凤楼前,对黄门官作礼,报了姓名,言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和尚来此倒换关文,烦为转奏。那阁门大使进朝俯伏金阶,奏曰:「外面有四个和尚,说是东土大唐取经的,欲来倒换关文,现在五凤楼前候旨。」国王闻奏道:「这和尚没处寻死,却来这里寻死。那巡捕官员,怎么不拿他解来?」傍边闪过当驾的太师启奏道:「东土大唐,乃南赡部洲,号曰中华大国。到此有万里之遥,路多妖怪。这和尚一定有些法力,方敢西来。望陛下看中华之远僧,且召来验牒放行,庶不失善缘之意。」国王准奏,把唐僧等宣至金銮殿下。师徒们排列阶前,捧关文递与国王。

国王展开方看,又见黄门官来奏:「三位国师来也。」慌得国王收了关文,急下龙座,着近侍的设了绣墩,躬身迎接。三藏等回头观看,见那大仙摇摇摆摆,后带着一双丫髻蓬头的小童儿,往里直进。两班官控背躬身,不敢仰视。他上了金銮殿,对国王径不行礼。那国王道:「国师,朕未曾奉请,今日如何肯降?」老道士云:「有一事奉告,故来也。那四个和尚是那国来的?」国王道:「是东土大唐差去西天取经的,来此倒换关文。」那三道士鼓掌大笑道:「我说他走了,原来还在这里。」国王惊道:「国师有何话说?他才来报了姓名,正欲拿送国师使用,怎奈当驾太师所奏有理,朕因看远来之意,不灭中华善缘,方才召入验牒,不期国师有此问。想是他冒犯尊颜,有得罪处也?」道士笑云:「陛下不知。他昨日来的,在东门外打杀了我两个徒弟,放了五百个囚僧,捽碎车辆;夜间闯进观来,把三清圣像毁坏,偷吃了御赐供养。我等被他蒙蔽了,只道是天尊下降,求些圣水金丹,进与陛下,指望延寿长生;不期他遗些小便,哄瞒我等。我等各喝了一口,尝出滋味,正欲下手擒拿,他却走了。今日还在此间,正所谓『冤家路儿窄』也。」那国王闻言发怒,欲诛四众。

孙大圣合掌开言,厉声高叫道:「陛下暂息雷霆之怒,容僧等启奏。」国王道:「你冲撞了国师,国师之言,岂有差谬?」行者道:「他说我昨日到城外打杀他两个徒弟,是谁知证?我等且屈认了,着两个和尚偿命,还放两个去取经。他又说我捽碎车辆,放了囚僧,此事亦无见证,料不该死,再着一个和尚领罪罢了。他说我毁了三清,闹了观宇,这又是栽害我也。」国王道:「怎见栽害?」行者道:「我僧乃东土之人,乍来此处,街道尚且不通,如何夜里就知他观中之事?既遗下小便,就该当时捉住,却这早晚坐名害人。天下假名托姓的无限,怎么就说是我?望陛下回嗔详察。」那国王本来昏乱,被行者说了一遍,他就决断不定。

正疑惑之间,又见黄门官来奏:「陛下,门外有许多乡老听宣。」国王道:「有何事干?」即命宣来。宣至殿前,有三四十名乡老,朝上磕头道:「万岁,今年一春无雨,但恐夏月干荒,特来启奏,请那位国师爷爷祈一场甘雨,普济黎民。」国王道:「乡老且退,就有雨来也。」乡老谢恩而出。国王道:「唐朝僧众,朕敬道灭僧为何?只为当年求雨,我朝僧人更未尝求得一点;幸天降国师,拯援涂炭。你今远来,冒犯国师,本当即时问罪,姑且恕你,敢与我国师赌胜求雨么?若祈得一场甘雨,济度万民,朕即饶你罪名,倒换关文,放你西去,若赌不过,无雨,就将汝等推赴杀场,典刑示众。」行者笑道:「小和尚也晓得些儿求祷。」

国王见说,即命打扫坛场。一壁厢教:「摆驾,寡人亲上五凤楼观看。」当时多官摆驾,须臾,上楼坐了。唐三藏随着行者、沙僧、八戒,侍立楼下。那三道士陪国王坐在楼上。少时间,一员官飞马来报:「坛场诸色皆备,请国师爷爷登坛。」

那虎力大仙欠身拱手,辞了国王,径下楼来。行者向前拦住道:「先生那里去?」大仙道:「登坛祈雨。」行者道:「你也忒自重了,更不让我远乡之僧。也罢,这正是『强龙不压地头蛇』。先生先去,必须对君前讲开。」大仙道:「讲什么?」行者道:「我与你都上坛祈雨,知雨是你的,是我的?不见是谁的功绩了。」国王在上听见,心中暗喜道:「那小和尚说话,倒有些筋节。」沙僧听见,暗笑道:「不知他一肚子筋节,还不曾拿出来哩。」大仙道:「不消讲,陛下自然知之。」行者道:「虽然知之,奈我远来之僧,未曾与你相会。那时彼此混赖,不成勾当,须讲开方好行事。」大仙道:「这一上坛,只看我的令牌为号:一声令牌响,风来;二声响,云起;三声响,雷闪齐鸣;四声响,雨至;五声响,云散雨收。」行者笑道:「妙啊!我僧是不曾见。请了,请了。」

大仙拽开步进前,三藏等随后,径到了坛门外。擡头观看,那里有一座高台,约有三丈多高。台左右插着二十八宿旗号。顶上放一张桌子,桌上有一个香炉,炉中香烟霭霭。两边有两只烛台,台上风烛煌煌。炉边靠着一个金牌,牌上镌的是雷神名号。底下有五个大缸,都注着满缸清水,水上浮着杨柳枝,杨柳枝上托着一面铁牌,牌上书的是雷霆都司的符字。左右有五个大桩,桩上写着五方蛮雷使者的名录。每一桩边立两个道士,各执铁锤,伺候着打桩。台后面有许多道士,在那里写作文书。正中间设一架纸炉,又有几个像生的人物,都是那执符使者、土地赞教之神。

那大仙走进去,更不谦逊,直上高台立定。傍边有个小道士捧了几张黄纸书就的符字、一口宝剑,递与大仙。大仙执着宝剑,念声咒语,将一道符在烛上烧了。那底下两三个道士拿过一个执符的像生、一道文书,亦点火焚之。那上面乒的一声令牌响,只见那半空里悠悠的风色飘来。猪八戒口里作念道:「不好了,不好了,这道士果然有本事。令牌响了一下,果然就刮风。」行者道:「兄弟悄悄的,你们再莫与我说话,只管护持师父,等我干事去来。」

好大圣,拔下一根毫毛,吹口仙气,叫:「变!」就变作一个假行者,立在唐僧手下。他的真身出了元神,赶到半空中,高叫:「那司风的是那个?」慌得那风婆婆捻住布袋,巽二郎劄住口绳,上前施礼。行者道:「我保护唐朝圣僧西天取经,路过车迟国,与那妖道赌胜祈雨,你怎么不助老孙,反助那道士?我且饶你,把风收了;若有一些风儿,把那道士的胡子吹得动动,各打二十铁棒。」风婆婆道:「不敢,不敢。」遂而没些风气。八戒忍不住乱嚷道:「那先生请退,令牌已响,怎么不见一些风儿?你下来,让我们上去。」

那道士又执令牌,烧了符檄,扑的又打了一下,只见那空中云雾遮满。孙大圣又当头叫道:「布云的是那个?」慌得那推云童子、布雾郎君当面施礼。行者又将前事说了一遍。那云童、雾子也收了云雾,放出太阳星耀耀,一天万里更无云。八戒笑道:「这先儿只好哄这皇帝,搪塞黎民,全没些真实本事。令牌响了两个,如何又不见云生?」

那道士心中焦躁,仗宝剑,解散了头发,念着咒,烧了符,再一令牌打将下去。只见那南天门里,邓天君领着雷公、电母到当空,迎着行者进礼。行者又将前项事说了一遍,道:「你们怎么来的志诚?是何法旨?」天君道:「那道士五雷法是个真的,他发了文书,烧了文檄,惊动玉帝,玉帝掷下旨意,径至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府下。我等奉旨前来,助雷电下雨。」行者道:「既如此,且都住了,同候老孙行事。」果然雷也不鸣,电也不灼。

那道士愈加着忙,又添香、烧符、念咒、打下令牌。半空中,又有四海龙王一齐拥至。行者当头喝道:「敖广,那里去?」那敖广、敖顺、敖钦、敖闰上前施礼。行者又将前项事说了一遍,道:「向日有劳,未曾成功;今日之事,望为助力。」龙王道:「遵命,遵命。」行者又谢了敖顺道:「前日亏令郎缚怪,搭救师父。」龙王道:「那厮还锁在海中,未敢擅便,正欲请大圣发落。」行者道:「凭你怎么处治了罢。如今且助我一功。那道士四声令牌已毕,却轮到老孙上去干事了。但我不会发符、烧檄,打甚令牌,你列位却要助我行行。」邓天君道:「大圣吩咐,谁敢不从?但只是得一个号令,方敢依令而行;不然,雷雨乱了,显得大圣无款也。」行者道:「我将棍子为号罢。」那雷公大惊道:「爷爷呀!我们怎吃得这棍子?」行者道:「不是打你们,但看我这棍子往上一指,就要刮风。」那风婆婆、巽二郎没口的答应道:「就放风。」「棍子第二指,就要布云。」那推云童子、布雾郎君道:「就布云,就布云。」「棍子第三指,就要雷鸣电灼。」那雷公、电母道:「奉承,奉承。」「棍子第四指,就要下雨。」那龙王道:「遵命,遵命。」「棍子第五指,就要大日晴天。却莫违误。」

吩咐已毕,遂按下云头,把毫毛一抖,收上身来。那些人肉眼凡胎,那里晓得。行者遂在傍边高叫道:「先生请了。四声令牌具已响毕,更没有风云雷雨,该让我了。」那道士无奈,不敢久占,只得下了台让他。努着嘴,径往楼上见驾。行者道:「等我跟他去,看他说些甚的。」只听得那国王问道:「寡人这里洗耳诚听,你那里四声令响,不见风雨,何也?」道士云:「今日龙神都不在家。」行者厉声道:「陛下,龙神具在家,只是这国师法不灵,请他不来。等和尚请来你看。」国王道:「即去登坛,寡人还在此候雨。」

行者得旨,急抽身到坛所,扯着唐僧道:「师父请上台。」唐僧道:「徒弟,我却不会祈雨。」八戒笑道:「他害你了,若还没雨,拿上柴蓬,一把火了帐。」行者道:「你不会求雨,好的会念经。等我助你。」那长老才举步登坛,到上面,端然坐下,定性归神,默念那《密多心经》。正坐处,忽见一员官飞马来问:「那和尚,怎么不打令牌,不烧符檄?」行者高声答道:「不用!不用!我们是静功祈祷。」那官去回奏不题。

行者听得老师父经文念尽,却去耳朵内取出铁棒,迎风幌了一幌,就有丈二长短,碗来粗细,将棍望空一指。那风婆婆见了,急忙扯开皮袋;巽二郎解放口绳。只听得呼呼风响,满城中揭瓦翻砖,扬砂走石。看起来,真个好风,却比那寻常之风不同也。但见:

折柳伤花,摧林倒树。九重殿损壁崩墙,五凤楼摇梁撼柱。天边红日无光,地下黄砂有翅。演武厅前武将惊,会文阁内文官惧。三宫粉黛乱青丝,六院嫔妃蓬宝髻。侯伯金冠落绣缨,宰相乌纱飘展翅。当驾有言不敢谈,黄门执本无由递。金鱼玉带不依班,象简罗衫无品叙。彩阁翠屏尽损伤,绿窗朱户皆狼狈。金銮殿瓦走砖飞,锦云堂门歪槅碎。这阵狂风果是凶,刮得那君王父子难相会;六街三市没人踪,万户千门皆紧闭。
正是那狂风大作。

孙行者又显神通,把金箍棒钻一钻,望空又一指。只见那:

推云童子,布雾郎君。推云童子显神威,骨都都触石垂天;布雾郎君施法力,浓漠漠飞烟盖地。茫茫三市暗,冉冉六街昏。因风离海上,随雨出昆仑。顷刻漫天地,须臾蔽世尘。宛然如混沌,不见凤楼门。
此时昏雾朦胧,浓云靉靆。

孙行者又把金箍棒钻一钻,望空又一指。慌得那:

雷公奋怒,电母生嗔。雷公奋怒,倒骑火兽下天关;电母生嗔,乱掣金蛇离斗府。唿喇喇施霹雳,振碎了铁叉山;淅沥沥闪红绡,飞出了东洋海。呼呼隐隐滚车声,烨烨煌煌飘稻米。万萌万物精神改,多少昆虫蛰已开。君臣楼上心惊骇,商贾闻声胆怯忙。
那沉雷护闪,乒乒乓乓,一似那地裂山崩之势。諕得那满城人,户户焚香,家家化纸。孙行者高呼:「老邓,仔细替我看那贪赃坏法之官、忤逆不孝之子,多打死几个示众。」那雷越发振响起来。

行者却又把铁棒望上一指。只见那:

龙施号令,雨漫乾坤。势如银汉倾天堑,疾似云流过海门。楼头声滴滴,窗外响潇潇。天上银河泻,街前白浪滔。淙淙如瓮捡,滚滚似盆浇。孤庄将漫屋,野岸欲平桥。真个桑田变沧海,霎时陆岸滚波涛。神龙借此来相助,擡起长江望下浇。
这场雨自辰时下起,只下到午时前后;下得那车迟城里里外外,水漫了街衢。

那国王传旨道:「雨够了,雨够了;十分再多,又渰坏了禾苗,反为不美。」五凤楼下听事官策马冒雨来报:「圣僧,雨够了。」行者闻言,将金箍棒往上又一指。只见霎时间,雷收风息,雨散云收。国王满心欢喜,文武尽皆称赞道:「好和尚!这正是『强中更有强中手』。就是我国师求雨虽灵,若要晴,细雨儿还下半日,便不清爽。怎么这和尚要晴就晴,顷刻间杲杲日出,万里就无云也?」

国王教回銮,倒换关文,打发唐僧过去。正用御宝时,又被那三个道士上前阻住道:「陛下,这场雨全非和尚之功,还是我道门之力。」国王道:「你才说龙王不在家,不曾有雨;他走上去,以静功祈祷,就雨下来,怎么又与他争功,何也?」虎力大仙道:「我上坛发了文书,烧了符檄,击了令牌,那龙王谁敢不来?想是别方召请,风、云、雷、雨五司具不在,一闻我令,随赶而来,适遇着我下他上,一时撞着这个机会,所以就雨。从根算来,还是我请的龙,下的雨,怎么算作他的功果?」那国王昏乱,听此言,却又疑惑未定。

行者近前一步,合掌奏道:「陛下,这些傍门法术,也不成个功果,算不得我的他的。如今有四海龙王现在空中,我僧未曾发放,他还不敢遽退。那国师若能叫得龙王现身,就算他的功劳。」国王大喜道:「寡人做了二十三年皇帝,更不曾看见活龙是怎么模样。你两家各显法力,不论僧道,但叫得来的,就是有功;叫不出的,有罪。」那道士怎么有那样本事?就叫,那龙王见大圣在此,也不敢出头。道士云:「我辈不能,你是叫来。」

那大圣仰面朝空,厉声高叫:「敖广何在?弟兄们都现原身来看。」那龙王听唤,即忙现了本身,四条龙。在半空中度雾穿云,飞舞向金銮殿上。但见:

飞腾变化,遶雾盘云。玉爪垂钩白,银鳞舞镜明。髯飘素练根根爽,角耸轩昂挺挺清。磕额崔巍,圆睛晃亮。隐显莫能测,飞扬不可评。祷雨随时布雨,求晴即便天晴。这才是有灵有圣真龙像,祥瑞缤纷遶殿庭。
那国王在殿上焚香,众公卿在阶前礼拜。国王道:「有劳贵体降临,请回。寡人改日醮谢。」行者道:「列位众神各自归去,这国王改日醮谢。」那龙王径自归海,众神各各回天。这正是:

广大无边真妙法,至真了性劈傍门。
毕竟不知怎么除邪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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